老北门集中了一大溜发廊洗头店，傍晚时分，粉红色灯火暧昧迷离，偶尔有男人走过，忍不住偷偷多瞥两眼。那些袒胸露乳，打扮性感夸张的女子，不知是发型师还是洗头妹，多数叼着香烟，晃动着头上奇形怪状颜色的头发，有一句没一句肉麻地招徕顾客。

离这条发廊街约有三百米处，有一家发廊装修有些特别，素雅风格并不肉艳；关键是霓虹灯也不是红色的，仅仅是淡淡的乳黄，闪着四个大字招牌：发上春秋，旁边是一排小字：美发造型工厂。人家不像那些艳俗的发廊名字，嗬嗬，“造型工厂”，保不齐还是“流水线作业”的啦！

还真不是谝人诳人的。我去过这家店理发，完全是一个大姐大的老板力荐的。“大姐大”说老板东哥是小城数一数二的美发师，一般是不动剪子，他如果上阵亲自操剪，那一定是小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子大了去！

“发上春秋”晚上也开，但最迟不超过九点打烊。据说，这是老板东哥立下的规矩，九点以后是东哥享受夜生活的私人空间，不想被人轻易打乱。

大姐大带我们哥几个进去时，特别交代不要问价钱，这里实行的都是“会员制”，不收现金，都是刷卡。也不贵，正常一颗脑袋“加工”五百。五百？听得我连连咋舌。敢情“大姐大”今天请吃饭改成请“理发”了。

她说，没事呵，我是钻石ⅤIP卡，可以打八折优惠……就是八折也四百，这对我们这些草草对待脑袋十几二十块打发了事的人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小路头说，大姐大你不如请我们吃顿好的，这理得再漂亮，今晚我回自己的“鸡窝”一睡，明早不照样变成“刺猬”？大姐大就骂哥几个“烂泥扶不上墙”，这叫“品质”，这是“享受生活”！别整天吃吃吃的……俗不俗啊？！

我们几个尖嘴猴腮的，一看就是跟班的，自然享受不到老板东哥的“顶级服务”，东哥跟“大姐大”熟络，又是微笑，又是点头；把客人迎上躺椅，只顾与女客人说笑，也不回头，顺手打了个榧子，手下的徒弟两三个侍候上了。

我就在边上由一个小徒弟打理，因为头发又硬又粗疯长，让这个小徒弟好一阵忙乎。因为之前大姐大的一直渲染，我仔细观察了这个小城女人的“偶像级”发型师。

东哥确实有点帅，身材并不魁梧，但身高一米八几，特别是那手指纤细修长，估计吃手艺饭的，保养得跟艺术家似的。相了半天，我得出结论，听他那绵绵柔柔的讲话声，感觉有点“娘”！

不是女人都喜欢高大威猛的男人，这明显有“娘炮”倾向的，怎么也迷倒女人一片？我有点大惑不解。东哥还是很温柔说着话，手上的剪子嚓嚓嚓响了一阵，活完了。接下来，洗头，焗油，烫熨全都由小徒弟们打理，他只负责坐在客户边上，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经历了这样一次高级的“发上春秋”后，我和小路头几个打死也不再被老板“大姐大”忽悠了，大伙说，大姐大你不如直接发奖金算了。公司业务拼死拼活签了个大单，就为了进去溜一会儿，嚓嚓嚓四百没了，小路头心疼着呲牙咧嘴，说抵得上我一年在街头小店的理发费。

大姐大就睥睨着这几个歪瓜裂枣的下属，说土狗就是土狗，姐们这是给你们包装，知道哈？你知道东哥是什么人？没有会员卡，你都排不上队……

她说，这个东哥原先也是在乡下小镇开的店，因为手艺精，人又帅，被一个富家太太相中了，撺掇他把店开到城里来，专门走“高端订制”，这家店的幕后老板真正是那个女老板，东哥只是店里的一张名片而已。可就是这张名片，在小城做头发后女人群里声名鹊起，赚得钵满盆肥的。

此后，每当大姐大油光鲜亮来公司转悠，大伙就猜想她一定又去“偶像男神”东哥的店里做了头发，否则她不会心情这么敞亮愉悦，小美小路他们趁老板心情好，把大大小小的发票都签了下来，彼此欢喜一番。

斗转星移，日月迭换。公司从南门小办公室搬到新区了，大姐大来的次数明显少了，只是三天两头让小路头电话汇报。有一天，她灰头土脸来了，一进门，神情落寞坐在茶桌前，独自闷闷不乐。小美没眼力劲，问道：老板，今天不去做做头发？！没想到，“大姐大”一下子呛了起来：别哪壸不开提哪壸？正为这事恼火着啦……

大家吓了一跳，细问之下，方知出事了。原来“发上春秋”那个富婆在山西投资煤矿“砸了”，塌了好大窟窿。东哥不但卷了会员卡的钱，还把集资款也填了塌口，店关了，帅哥杳如黄鹤……

再后来，听大姐大说有人在云南见过东哥，还开发廊，只是改名为“头顶功夫”；大家说这个名字好，功夫了得。又有人说，在国外见到东哥，混得很惨，背了理发箱在华人社区走街串巷！

我偶尔会经过老北门，那个门庭若市的“发上春秋”门口的封条被风雨撕裂的残缺不全，无力地随风摆动……

我和小路摸摸自己的脑袋，心有余悸，小路说：哥，咱还是剃十几二十块的头来得踏实，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