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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爱心客房

仇北的房子快到期了，这几天他在跟女友到处翻租房信息，直把眼睛看得干涩难忍。

女友抱着暖宝宝发愁道：“咱俩毕业还没半年，工资也就管个温饱。这个房子还是双方父母帮忙租的，总不能再从家里拿钱吧？”

“你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啊！”仇北也跟着叹气，“可这大城市的二居室，每月租金都达到两三千了，地段要是再好点……愁啊，除非不吃不喝才能凑齐押一付三的房租。”

就在这时，仇北眼前一亮，只见一条招租信息是这样写的：爱心客房，租客房租、水电气费全免，只要抽出时间多陪房东说话就好。

“什么呀？哪有不要钱的房子，别是有什么猫腻吧？”女友撇撇嘴。

“问问不就知道了。”仇北翻翻信息，刚要打电话，忽然又抓起外套冲了出去。

“你干什么去？”女友惊叫。

“实地考察！”仇北丢下一句，整个人就窜下了三楼。

急得女友连头发都来不及整理，大叫一声“我也去”，就跟着冲了出去。

招租的房东住在陶然小区，距离仇北上班的地方有十一站，但是交通、购物都很方便，周围治安也很好，总体而言，仇北和女友很是满意。

在物业的带领下，两人见到了房东，年逾七旬的闵老人。

闵老人穿着样式老旧的中山装，鼻梁上的眼镜也是那种很多年前的黑框眼镜，走路稍微有些蹒跚。

“我知道了！”女友忽然一声低呼，一把将仇北拉了出去，微怒道：“什么嘛，这哪里是招租客，分明是不想花钱，请个保姆伺候他！”

“啊？”仇北回头看老人，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再进房的时候，就有点那么不客气了，“大爷，您儿女呢？怎么就您一人住在这里呀？”

闵老人笑了笑，“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没时间陪我。”

“哦……”女友微微带了些讥讽，“大爷，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的，早出晚归，只怕也没多少时间陪您呢！”说白了，我们也忙，别指望跟保姆一样照顾你。

“不妨事。”老人摆摆手，“年轻人是要有自己的事业。只要这屋子里有人气就好。对了，小伙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仇北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程序员。”

“哦。”老人点点头，忽然一指书房，“前两天上网的时候，我也不知按到了什么，电脑忽然就蓝屏了。小伙子能修修不？”

仇北傻愣愣地点头，女友却有些不满，悄声在他耳边道：“这是找免费修电脑的呢！”

到底是专业人员，仇北出手，不长时间就将完好无损地电脑摆在了老人面前，看得老人很是满意。

而仇北也很惊奇，这房子里只住了闵老人一人，却意外地干净整洁，被褥都是新晒过的。

既然双方都没有什么异议，也就签下了合同，仇北和女友当晚就拎包入住。

2.冲突

仇北和女友第二天清晨起床时，还在担心打扰到老人，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老人竟然连早餐都准备好了。

闵老人坐在桌前笑道：“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喜欢吃这种简单的早餐，只是好歹是咱们相处的第一个早晨，就当是满足一下老头子，如何？”

仇北看桌上，一盘白水煮蛋，两碟小咸菜，一锅小米粥，简单却很用心。

女友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可我正减肥呢……”不等她说完，仇北就拉着她坐了下来，抢先盛好粥，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这粥闻着就香！”

吃完饭，两人帮着收拾完，就跟闵老人告辞下楼。

路上，仇北看一直不吱声的女友，笑道：“怎么，一顿早饭增加了很多卡路里？”

“不是。”女友有些扭捏，想了想，才提议道，“北子，以后咱俩早起会，给闵大爷准备早餐吧？”

“怎么了？”仇北看她，“之前不是不爱吃早餐吗？”

女友抬头，看着他认真道：“可是闵大爷要吃啊！咱们都是小辈，晚上早睡会儿，早晨的时间就补回来了。可闵大爷都那么大了，还让他给咱们准备早饭，我总觉得不好。”

仇北欣慰地拉住她的手，“你能这样想，我挺高兴的。我还担心你不肯接受闵大爷呢！”

女友叹道：“我是不喜欢跟老人住在一起啊！可是想想我家里也有爷爷奶奶，也就没什么了。而且咱俩也的确没闲钱租房子了。”

当天晚上，仇北好女友就在超市买好了蔬菜，一起下厨给老人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老人吃得很仔细，几乎每一粒米都要细细嚼过。仇北收拾桌子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老人竟然在悄悄擦拭微红的眼角。

这令仇北很是诧异，因为这在他看来，真的只是很寻常的做法。

仇北和女友每天给老人做早餐和晚餐，老人则负责打扫房间，交水电暖气。

但是令小年轻无奈的是，老人每晚都会往他们房里一趟趟地送水送水果，有时候看他们无事，竟干脆坐下来拉着他们聊天。

一次两次尚可，时间久了，女友就有些烦闷。因为她实在不能接受一个老人在他们面前反复念叨中越战争时期的那些事儿。

终于，在又一次心爱的韩剧被打断后，女友忍无可忍，脱口道：“大爷，咱们各过各的不好么？您要是实在闲得难受，可以去楼下棋牌社转转啊！”

话一出口，女友就后悔了，仇北也向她投去责备的目光。

闵老人嘴唇阖动了下，蹒跚地转回了客厅。

“你呀你！”仇北点着女友的脑袋，气得说不出话来。

女友瑟缩了脑袋，楚楚可怜道：“我，我就是说话没经大脑……你，你赶紧去看看吧！劝劝大爷，我，真不是故意的！”

3.孤独

仇北走进客厅，却在走廊尽头站住了，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

昏黄的落地灯下，闵老人戴着眼镜，细细翻着一本旧相册，干瘦的手掌慢慢摩挲着那些照片，整个人竟是说不出的落寞。

仇北悄悄走过去坐下，小心整理了措辞，“大爷，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一见韩剧，连她爹妈是谁都不记得了。”

闵老人抬头看看他，镜片后的目光竟是流转着温润与睿智，他微笑道：“我没生气，只是，怕你们走啊……”最后一声轻叹，几不可闻。

仇北惊讶地看着他，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但还忙不迭地答应：“啊，我们不走，这边住得很好呢！”

“口不对心！”闵老人笑骂一声，眼中却是掩不住的失落。

那晚，闵老人讲了他的故事。

闵老人是参与过中越战争的老兵，政府对他也算照顾，在物质上安排得不错。

但是，当兵几十年，闵老人自忖也算尽职尽责，可退役之后没多久，唯一的儿子却去了天堂，而约定相守一生的老伴，也在三年前去世。

“就在我睡的那间房里。”闵老人擦擦眼镜，叹气，“当年她走的时候很安详，身边就我一人。后来养老院说要接我走，可我舍不得啊！我大半辈子都在军队里度过，都没多少时间陪老伴，现在就想多陪陪她。”

拒绝了养老院，闵老人一人守着空空荡荡的大房子，才知道孤独是怎样的难熬。他常常懒得做饭，不想洗衣，有时甚至整晚都睡不足两个小时。

那天他下楼，看见楼下贴了讣告，才知道同楼的一位失独老人去世了。死因很令人唏嘘，哮喘发作，自己喘得抓不住手机，等拨通120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时，闵老人就萌发了一个念头，一定要找一个人陪自己住！

爱心客房迎来的第一个租客是个搞音乐的小伙子，半个月后，闵老人就因受不了高分贝的“噪音”将小伙子扫地出门；

第二个租客，是个失业大叔，十天后，闵老人再次因忍受不了满屋子的酒味将大叔撵走……

在仇北之前，曾来了个农村大妈，穿得朴素却干净，并且承诺：“我给人做保姆，同样也可以照顾您的生活。”

可是，闵老人却拒绝了。

“为什么不答应呢？”仇北很不理解，“听您的意思，她还是单身，没准儿，你们俩……”仇北没往下说，但他相信闵老人能听懂。

老人摸摸鼻子，尴尬道：“我怕她图我的房子……”说着有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唯一有我老伴气息的地方了。我也不想让别的女人住进我们的卧室。”

仇北一怔，在心底叹了口气，忽然就觉得眼眶发酸。

这时，他又想起一个问题：“当初住进来时，您为什么告诉我，儿女都在忙工作呢？”

闵老人有些尴尬，像做错事的孩子似地低下头，“我，我怕你们觉得我孤僻，不好伺候，还怕……你们……”

仇北恍然，想象着一个孤独的老人，独自艰难地守护着房子，想找个人陪自己都要提心吊胆，顿时觉得心里也开始发酸。

闵老人掰着手指给他数：“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我不敢收，怕外人说我为老不尊。时髦桀骜的男孩子我也不敢收，怕不好管，万一人家脾气上来，把我砍了怎么办？中年单身妇女，就更不敢收了。

“也就是你们这样，脾气好，有正经稳定的工作，品德也好的，我才放心……”

仇北倏忽想起了第一次见面，老人问东问西，又要求他修电脑，顿时再次觉得老人可怜。

闵老人骤然牢牢抓住仇北的手，攥得死死的，他颤抖着，用一种惊惧地声音哀求道：“孩子，别走，别走好么？

“我不要你们的房租，水电暖都不用你们负责，我也能给你们做饭，只要你们在这儿住着，陪我说说话，就够了……

“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听说，长时间不说话，会变成，老年痴呆症患者……我不想，不想啊……”说着说着，闵老人几乎落下泪来。

仇北吓得手忙脚乱，一叠声地宽慰老人，“我们不走，住得好好的，干啥要走啊……”

“大爷，我们不走，我们永远陪着你！”

一直躲在走廊偷听的女友忽然哭着奔出来，扑到闵老人身边蹲下，拉着他的胳膊，泣声道：“大爷，我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您供我们住，水电费也不要我们的，就只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我们都满足不了……大爷，我们不走，别赶我们走……”

闵老人笑着抹抹眼泪，又摸摸她的头发，笑道：“傻孩子，说什么傻话！你和小北迟早要结婚的啊！难道还能陪我这老头子一辈子不成？你们啊，能晚点走，我就知足了。”

“嗯！”女友破涕而笑，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依偎着闵老人的胳膊，像个小女生似地抿嘴笑。

“我呀，一直到跟北子结婚，都住在这里。结婚那天，我就从这里走，好不好？”

“对！”仇北也高兴地道，“我们俩的父母都住在老家，到时候就把这儿，当做她的娘家，我来这里接她。大爷，到时候，恐怕还得您送她一程！”

“好好好！”闵老人颤抖着，一手抓着一个人，又哭又笑，“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后记

2015年9月3日，仇北的公司放了假。

那天，他哪里都没去，只是陪闵老人通过电视全程观看了大阅兵。

炮兵单膝下跪时，闵老人撇嘴，“我年轻时，穿上军装，比他们帅！”

“对，您是最帅的！”仇北含笑夸赞，顺手将刚剥的葡萄塞到闵老人嘴里。

“你不信！”闵老人恼了，孩子气地丢开仇北，气呼呼地回卧室翻箱倒柜。

仇北连忙跟过去，却见闵老人从柜子底下翻出了珍藏多年的军装，爱惜地摸了又摸，而后横了仇北一眼，从容地换上。

仇北好笑地看着闵老人穿好军装，走到自己面前，努力站直身子，“啪”的一个军礼，中气十足地大喊：“第二炮兵第51基团长闽东前来报到，请首长审阅！”

仇北肃容，配合着闵老人，也来了个有板有样的立正，嘉奖道：“闽东同志戎马一生，荣誉满身，是我们第二炮兵最帅的团长！”

“就是嘛！”闵老人立即孩子气地笑开了，“我就说我比他们都帅！”说着，用手一划拉屏幕中的阅兵部队。

仇北也笑了，这大半年来，闵老人开朗了许多，睡眠正常，胃口大开，终于不再患得患失，孤独度日了。

据他说，昨晚他还梦到了妻儿，梦到他穿着军装，抱起儿子，妻子红着脸夸他：“还是你最帅！”